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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刮得人脸生疼。

鹅毛大雪将整个将军府裹成素白的茧,只有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外,沈清梨只着一身单薄的寝衣,赤着双脚跪在冰冷的积雪里。寒气像无数根钢针,从她冻得青紫的脚底板疯狂刺入骨髓,五脏六腑都冻结成冰坨。

她身后,是两扇紧闭的、刻着狰狞兽首的门环。门内,暖阁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丈夫萧烬言大概正和他心尖尖上的那位柳姑娘把酒言欢,把她的存在彻底遗忘。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攫住了她,喉咙里又痒又痛,像有无数只细小的爪子在抓挠。一丝温热的液体呛出嘴角,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绽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她侧头,看清旁边一小块雪地上也散落着几点同样的暗红血点。

原来,她已经咳血咳了这么久。

“夫人,” 身后传来一个刻意压低了、却又难掩轻慢与快意的声音,“将军让您赎罪呢。您懂规矩的。”

沈清梨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抬眼望去。

是梅香。曾经她最倚重的陪嫁丫鬟,如今梳着光鲜利落的二等丫鬟发髻,披着厚实的斗篷,脸上却毫无暖意,只有一种报复的快活和攀高枝后的傲慢。

“赎罪?” 沈清梨的声音嘶哑破碎,像被砂纸磨过,“我……何罪之有?”

梅香嗤笑一声,弯腰凑近,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碴子:“您冒犯了柳姑娘!那可是将军的心肝宝贝!您不过是个影子,一个替代品!如今正主回来了,您就该识趣点,让出将军夫人的位置,再替柳姑娘受过,这才叫‘赎罪’!懂了吗,影子?”

影子……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砸进沈清梨的心窝。

三年前,她,一个现代医学院的高材生,一睁眼就成了将军府里那个和她同名同姓、只活在前三章就惨死的炮灰替身女配——沈清梨。

原主是永安侯府被抱错的庶女,真正该在将军府享福的千金。可命运弄人,她流落在外,直到侯府察觉抱错,才匆匆将她寻回,塞给手握重兵、心思难测的病娇将军萧烬言做填房。

为什么是填房?因为萧烬言的心里早就刻进了一个名字——柳如烟。那个温柔娴静、体弱多病的白月光。而原主沈清梨,仅仅因为眉眼间有那么一瞬息与柳如烟的相似,就成了她最完美的“影子”和“替罪羊”。

三年来,萧烬言对她的“好”,都是假象。他会在她面前温柔缱绻,叫她“梨梨”,只因那也是柳如烟的小名。他会给她华服首饰,只因那是柳如烟不喜的款式。他会亲手为她描眉,只因透过她的脸,他在描摹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些所谓的“宠爱”,不过是一场漫长而残忍的冒犯。

直到三个月前,真正的柳如烟“病愈”归来,将军府的天彻底变了。

柳如烟一声咳嗽,萧烬言便命人搬走了沈清梨寝殿里所有名贵的药材,悉数送到柳如烟的暖香阁。柳如烟嫌珠宝俗气,萧烬言便不由分说,亲自带人闯进沈清梨的院子,将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那对珍贵的点翠嵌红宝石凤凰步摇,也一并“借”走,转眼就戴在了柳如烟的发髻上,成了他博美人一笑的“心意”。

步摇被夺走那天,沈清梨第一次当面反抗,言语冲撞了那位尊贵的柳姑娘。萧烬言当场沉下脸,那双曾含情脉脉看着她的凤眸,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放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冲撞她?”

他没有打她骂她,只是第二天,他就“无意”中说起城西别院需要一种罕见的蛇胆入药。而将军府后花园的蛇坑,正好养着几条剧毒的赤练王蛇。

于是,沈清梨就被两个粗使婆子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蛇坑边。她们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了下去。

冰冷的、滑腻的、带着腥臭气息的蛇身瞬间缠绕上她的小腿,冰凉的信子舔舐着她裸露的皮肤,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理智。她窒息地尖叫,徒劳地挣扎,指甲在粗糙的坑壁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而蛇坑上方,柳如烟倚在萧烬言怀里,娇怯怯地掩着口鼻,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的光。

“将军…我好怕……”她发着抖,像一朵风中的小雏菊。

萧烬言柔声安抚,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坑里狼狈不堪的沈清梨,淡漠得像在看一只无害的牲畜:“试试罢了。若真毒死了,便也是你的命。”

那是沈清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男人心里,她连一条蛇都不如。她的命,轻如草芥。

她最终被拖出来时,浑身是伤,神志不清,高烧了整整三天。而那对被夺走的步摇,萧烬言再未归还。

高烧退后,她变得异常沉默。直到那把火燃起的那个夜晚。

那夜,柳如烟住的暖香阁突然“意外”走水,火势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萧烬言当时不在府中,听闻消息后飞马赶回,状若疯虎,第一个冲向的不是火场,而是她这个“影子”所居的冷清小院。

他撞开门,带着一身寒气和未散的硝烟味,一把揪起她的衣襟,那双燃烧着愤怒与疯狂火焰的凤眸死死瞪着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放的火?!”

他的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的喉咙捏碎。

沈清梨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彻骨的绝望和荒谬。她虚弱地摇头,连辩解的力气都微弱得可怜。

“不……不是我……”

“还说不是!”他猛地将她掼在地上,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瞬间一片温热的黏腻流淌下来。“你嫉妒!你恨她!你这毒妇!” 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就在这时,外面丫鬟慌张来报:“将军!柳姑娘…柳姑娘没事!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萧烬言脸上那层疯狂的杀意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释重负的疲惫。他看都没再看地上额头流血、气息奄奄的沈清梨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他走了。

他信誓旦旦地认定她是纵火的凶手,却甚至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懒得审问,懒得处置。她就那么被孤零零地扔在冰冷坚硬的地上,额头的血混着灰尘,模糊了视线。

绝望像无边无际的黑潮,瞬间将她吞没。

然而,命运并未就此放过她。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点燃了她小院里堆放的枯柴。或许只是火星溅落,或许是更恶意的推手。

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木柴,噼啪作响,迅速蔓延。浓烟滚滚而起,带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四肢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火光映照着院子里那些枯萎的藤蔓,扭曲着,像无数条挣扎的毒蛇。灼热的空气灼烧着她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刀子。

就在意识被烈焰彻底吞噬的前一刻,一个尖利的女声穿透了火幕和喧嚣,带着一种残忍的、拨云见日的清晰,狠狠刺入她的耳膜:

“烧死这个冒牌货!烧死这个害柳姑娘的毒妇!烧得好!”

是梅香!

紧接着,另一个陌生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年轻丫鬟声音响起来:“梅香姐姐说得对!一个冒牌货占着正妻位置三年,早就该死了!柳姑娘才是真正的凤凰!”

“对!让她死!让她给柳姑娘赎罪!”

更多的声音汇成一片恶毒的海洋,每一个字都烧得通红,要将她凌迟处死。

冒牌货……赎罪……

原来,这才是她沈清梨最终极、最真实的罪状。她不是沈清梨,她只是一个占据了本该属于柳如烟位置的无名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

灼热的烈焰终于吞噬了她最后一点意识。皮肉烧灼的剧痛只持续了一瞬,随即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就在那片死寂的黑暗深渊里,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的机械合成音,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突兀地响起:

【替身女配沈清梨,情节线崩坏,死亡时间点与设定严重偏差。】

【启动紧急纠错机制……绑定位面修正系统……】

【纠错失败!检测到强烈时空涟漪……原主灵魂残片共鸣……】

【警告!警告!灵魂融合异常……记忆碎片涌入……】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气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作为“沈清梨”的认知壁垒。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怯生生的少女在侯府后厨偷吃冷馒头被管事毒打。

一个小姑娘抱着一块破旧的布帕,在寒夜里哭喊着“娘亲”。

少女被寻回侯府,面对奢华却冰冷的环境,眼中只有茫然和无措。

她对着镜子里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却更加柔弱无助的脸,一遍遍练习着讨好的笑容……

新婚之夜,这个“自己”坐在喜床上,双手紧紧绞着衣袖,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萧烬言掀开盖头,目光扫过她,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长得有三分像。过来。”

“自己”屈辱地闭上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不……”黑暗中,一个微弱的意念在挣扎,在呼喊,“我不是……我不是冒牌货……我是……我是……”

【修正失败!时空锚点撕裂!】

【错误代码:7743 - 身份认知打败。】

【启动备用方案……灵魂重置……倒计时……3……2……1……】

冰冷的数字如同丧钟敲响。

黑暗骤然撕裂!

巨大的力量狠狠拽扯着她的灵魂,如同在风暴中被抛掷的碎片。强烈的失重感与撕裂感同时爆发,痛得她几乎要再次崩溃!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那个属于“原主”的、微弱却执拗的灵魂残片,猛地迸发出最后的光和热,如同风中残烛燃烧生命核心般的呐喊,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

“我是沈清梨!永安侯府嫡长女!点翠凤凰步摇是我的!将军夫人之位是我的!萧烬言……你该下地狱!”

轰——

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挣脱束缚,猛地冲出水面!

沈清梨豁然睁眼!

心口剧烈地跳动,像是要撞碎肋骨。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仿佛肺叶里还残留着浓烟的余烬。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带倒了床头小几上的茶杯,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中响起,如同惊雷。

目光急促地扫视四周。

熟悉的雕花窗棂,窗外是朦胧的月光和稀疏的枝影。空气中没有呛人的硝烟,没有皮肉烧焦的气味,只有淡淡的、新家具和熏香混合的气息。

身上盖着厚实柔软的锦被,触感温热。她低头,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质地光滑的银红色丝质寝衣,袖口和领口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

这不是她死前那间冷清小院!这也不是被推下蛇坑时那身破旧肮脏的囚服!

这是一个……她只在短暂记忆碎片中见过的地方。

原主……记忆中……新婚之夜的房间!

沈清梨的手猛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跳擂鼓般敲打着耳膜。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但光滑厚实的地毯上。快步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脸。

一张年轻得过分、几乎没有一丝瑕疵的脸。肌肤白皙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眉眼如画,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和未完全褪去的怯意。唯独那双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与这张柔美脸庞格格不入的、如同淬过冰刃的寒光。

这是……十八岁的“她”!

被烈火吞噬、被蛇虫撕咬、被命运践踏的沈清梨,回来了!

重生回……三年前!

回她和萧烬言成亲的……第二天清晨!

记忆的洪流冲刷着神经。前世种种,如同烙铁,在她灵魂深处留下滚烫的印记。那些欺辱,那些背叛,那些绝望,还有最后时刻,梅香和那些下人毒恶的嘴脸,以及原主灵魂碎片里撕心裂肺的呐喊——“我是沈清梨!永安侯府嫡长女!”

两个沈清梨的灵魂残片,在烈火与系统崩溃的旋涡中,扭曲地融合了。

她既是那个惨死的女配,也是那个被夺走一切的侯府真千金!

一股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猛地从胸腔窜起,直冲头顶!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殷红的月牙印。

“萧烬言……”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低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冰冷和决绝,“柳如烟……梅香……”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间布置得喜庆却毫无温度的新房。最后,视线定格在墙角立着的那个巨大的、贴着囍字的红漆衣箱上。

她走过去,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掀开沉重的箱盖。

箱子里叠放着崭新的衣物,都是料子极其名贵的云锦蜀绣。而在最上面,一件深紫色的宽袖常服静静地躺着,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繁复的卷云纹。

萧烬言的衣服。

沈清黎的手抚过那冰冷光滑的料子,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她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逆来顺受的影子了。她是医学院高材生,一手精湛医术、一手致命毒药,如今又身负两世血海深仇!

她想死?想替别人赎罪?

休想!

这一次,她要让那些真正有罪的人,亲身体验什么叫地狱!

沈清梨眼神骤然一厉,抓起那件昂贵的深紫色常服,猛地撕扯!

刺啦——

名贵的云锦在她手中如同脆弱的纸张,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银线崩断,在晨光下闪着细碎而绝望的光。

她没有停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量,将那件衣服撕得条条缕缕,碎布条散落一地。

然后,她冷静地从撕碎的衣物中,精准地抽出一根最坚韧的银色丝线。她的手指灵巧地在线尾打了个死结,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草木的气息。她平静地将那些撕碎的、属于萧烬言的衣料扔出窗外,散落在庭院新植的兰草丛中。

做完这些,她才转身,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凌乱的寝衣,将那根处理过的、带着致命凶器的银线紧紧缠绕在手腕,用宽大的袖口小心遮掩。

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是院里打扫的丫鬟婆子开始起身活动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门外。

叩叩——

“夫人,您醒了吗?” 一个刻意放柔、带着点谄媚的声音响起。是梅香。这个时间点,正是原主记忆里,她每日清晨过来“伺候”的时候。

前世这个时候,原主大概正忐忑不安地等着这个贴身丫鬟进来,指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一点点关于新婚夫君的温情。

可惜,温情是假,利用和踩踏才是真。

沈清梨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冷峭的阴影。她走到床边,重新坐下,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被角,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毁灭从未发生。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进来。” 她开口,声音很低,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梅香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脸上堆着标准的、恭敬讨好的笑容:“夫人早安,奴婢伺候您梳洗。”

她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拧了热巾子,转身走向沈清梨。

沈清梨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靠近。

梅香察觉到她今天的目光有些不同,不像以往那样带着一丝依赖和讨好,反而沉甸甸的,让她心里莫名发毛。但只一瞬,她便将这感觉归结为夫人的“小脾气”或者“新妇的矜持”。

她笑得更殷勤了些,手里的热巾子递到沈清梨面前:“夫人,请。”

温热的蒸汽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扑面而来。

沈清梨没有伸手去接。她微微抬起眼眸,目光落在梅香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两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梅香脸上那层虚伪的谄媚,直直刺入她眼底深处藏着的不屑与贪婪。

梅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夫人?” 她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手臂微微向前递了递,热巾子几乎要碰到沈清梨的手。

沈清梨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准备择人而噬的猛兽,在猎杀前露出的獠牙。

她抬手了。

梅香下意识地以为她要接过毛巾,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然而,沈清梨的手,在即将触碰到那热气腾腾的毛巾时,指尖倏然转向!快如闪电!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狠狠抽在梅香脸上!

力道之大,让梅香整个人都懵了。她被打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热水四溅开来,洒在她的裙摆上。

“啊!” 梅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捂住瞬间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沈清梨。

“夫、夫人…您…” 她声音发抖,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什么夫人?” 沈清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梅香。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她原本柔和的面容显得异常冷硬。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一样刺入梅香的耳朵,“忘了规矩了?”

梅香捂着脸,脑子一片混乱。规矩?什么规矩?她不是一直都这么“伺候”这位顶着夫人名头的影子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奴婢…奴婢该死……” 她本能地跪下,磕磕巴巴地求饶,心里却充满了惊疑和恼怒。

沈清梨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看一堆垃圾。她缓步走到梅香面前,微微弯下腰。

梅香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眼前的沈清梨,那眼神太可怕了!像淬了毒的冰,毫无温度,只有冰封一切的杀意!

“记住,” 沈清梨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钻进梅香的耳朵,“再敢用那脏东西碰我,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梅香浑身一哆嗦,牙齿都在打颤。她拼命点头,什么都顾不上想,只剩下逃开这片恐怖阴影的本能。

“滚出去。” 沈清梨直起身,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无波的调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梅香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出了房间,连地上的铜盆和洒了一地的热水都顾不上了。

门被重重关上。

屋内恢复了寂静。沈清梨站在散落的水渍旁,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早起的小丫鬟正在清扫落叶,动作小心翼翼,显然还没从前院那边听到任何风声。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在兰草丛中的、撕碎的深紫色布料,眼神幽深。

第一步,完成了。

震慑住第一个跳出来的小鬼。

接下来呢?

一个真正庞大而恶毒的棋局,正等着她去拆解。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口。

不是梅香那种带着碎步的轻浮,也不是粗使婆子沉重的拖沓。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精准和力量感,踏在青石板上,沉稳得如同敲击在人心上的闷鼓。

沈清梨脊背瞬间绷紧!

来了!

她缓缓转身,面向那扇紧闭的门。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都在这刻升温,奔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冰冷的兴奋和战栗。

萧烬言!

他回来了!

那个前世将她拖入深渊、亲手将她推向死亡的罪魁祸首!

门没有敲。

“吱呀——”

沉重的门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外推开。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晨光踏入,带着一身清晨的寒气和淡淡的皂角混合着皮革的气息。

他穿着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线条,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鬓边,平添了几分不羁。面容如刀刻斧凿般深刻俊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弧线。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多情招人的,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冰霜和一种审视货品般的冷淡锐利。他的目光,像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屋内的空气,精准地钉在沈清梨身上。

这就是萧烬言。镇国将军,萧烬言。病娇狠戾,权势滔天。也是她这一世,第一个要撕碎的目标。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清梨站在原地,未动。脸上没有任何新妇该有的娇羞或期待,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萧烬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局促不安、或者故作镇定、眼底却难免带着一丝讨好与期盼的新妇。毕竟,永安侯府送来的这个“替代品”,顶着一张有几分像的脸,对他而言,最大的用处就是顺从。

可眼前的沈清梨,平静得有些诡异。

他迈步走进屋内,皮靴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水渍和翻倒的铜盆,以及梅香狼狈逃走时未带上的门,眼神又冷了几分。

“府里教你的规矩呢?” 他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新妇第二日晨起,便如此呈凶?”

他认定了,刚才那场闹剧,是沈清梨这个“影子”不懂事,拿捏不住下人,闹出的笑话。甚至带着一种新妇不见夫君的、可笑的“怨气”。

沈清黎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掌控一切的模样,心头那股冰冷的怒火悄然翻涌,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他迫近的压迫感,目光平静地迎向他:“将军早起便来兴师问罪,不知妾身何罪之有?” 她的声音清冷,像碎冰撞击,“倒是将军,昨夜洞房花烛,新郎缺席,这不知是将军府的规矩,还是将军您自创的规矩?”

一句话,直接将了他一军!

萧烬言的眼神骤然变得危险起来。

他没想到这个从侯府送来的、本以为软弱可欺的替身,竟敢如此直接地顶撞他!那双平静的眼睛深处,似乎藏着某种他看不懂的、锐利的东西。

“放肆!”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冬腊月的冰凌碎裂,“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质问本将军?”

他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带着汗水和冷冽空气的气息瞬间包裹住沈清梨。

沈清梨没有后退,只是微微仰起头,直视着他那双燃着怒火的凤眸。她的眼神,比他的怒火更冷,更沉。

“我不是什么东西。”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是镇国将军萧烬言明媒正娶的夫人。永安侯府嫡女,沈清梨。”

嫡女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这番话,如同投入冰湖的火种,瞬间在萧烬言眼底炸开一片冰冷的怒焰!

他猛地出手,一把扼住她纤细的脖颈!大手如铁钳,力道之大,瞬间让她窒息!

“嫡女?” 他低下头,俊美无俦的脸逼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那双眼睛里翻滚着厌恶和残忍的嘲讽,“一个被抱错、在乡下野大的庶女,也敢自称嫡女?侯府那点腌臢事,瞒得过谁?”

他凑得更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如同魔鬼的诅咒:“你最大的用处,就是这张脸……像她的脸。记住你的本分,影子。”

冰冷的指尖传来骨骼错位的剧痛,窒息感如同巨石压下。沈清梨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力量从灵魂深处涌起。那是原主残片最后的执念和血泪!

她没有挣扎求饶,反而笑了。

一个极其诡异的、在窒息边缘绽放的笑容!

她的眼睛因为缺氧而水光潋滟,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星。她艰难地张开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着他吐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嘲弄:

“萧烬言…你猜…侯府真正的嫡女…是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只觉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

萧烬言如同被蛇咬了一口,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惊疑和震动!

侯府真正的嫡女是谁?

这句没头没尾、如同呓语般的话,像一把看不见的锥子,狠狠扎进了他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让他莫名烦躁!

沈清梨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疼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但她笑了。

咳得撕心裂肺,却笑得眉眼弯弯。

她赢了这一招。

至少,她在他冰封的湖心,砸开了一道裂缝。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萧烬言迅速稳住心神,厉声喝道,眼神却充满了审视的锐利和一丝被窥破的不安。

沈清梨直起身,用手背抹去嘴角的口水,指尖抹到一丝血迹——那是刚才被扼出的伤口。她看也没看那血迹,只是用那双水光淋漓、却锐利如刀的眼睛看着萧烬言。

“胡言乱语?” 她轻笑一声,声音因为刚才的窒息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将军是不是心虚了?”

萧烬言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冰霜。他死死盯着她,像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又像是在试图看穿她平静伪装下的真正目的。

这女人……不对劲!

和侯府送来的档案里描述的“怯懦顺从”截然不同!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声音冰冷,带着一种迫人的威压。

沈清梨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点近似于疲惫的神情,仿佛刚才的挑衅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的锋芒。

“没什么。”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空洞,“将军累了,自去寻您的柳姑娘吧。只是……别再拿妾身当那挡箭牌,更别再碰我。”

最后一句“别再碰我”,说得极轻,却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入萧烬言的耳膜。

挡箭牌?

他何时拿她当过挡箭牌?

还有柳姑娘?她怎么会知道柳如烟?侯府送她来时,只字未提柳如烟的存在!

无数疑团在他心头炸开,冰冷的怒火与一种被挑起兴味的探究交织在一起,让他眼中的神色愈发复杂难辨。

就在这压抑得几乎凝固的气氛中,一个清脆娇弱、如同珠玉落盘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

“将军?您在这里吗?”

柳如烟!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身段纤弱,面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如同迎风而立的梨花,脆弱又引人怜爱。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雪白的瓷药碗,袅袅的热气升腾着。她的目光先是惊疑不定地扫过地上的一片狼藉,然后落在萧烬言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依赖。

接着,她的视线才缓缓移向沈清梨。

当看清沈清梨的模样,尤其是她嘴角那抹刺目的血痕,和脖颈上清晰的、指头粗的掐痕时,柳如烟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黑色的药汁泼洒一地,如同丑陋的墨渍污染了光洁的地面。

“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恰到好处的“担忧”,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刺向沈清梨,“沈…沈姐姐她……怎么伤得这么重?是不是…是不是如烟打扰了你们?姐姐您别生气,都是如烟的错!”

她慌乱地就要跪下去请罪。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堪称影后级别。

瞬间就将沈清梨塑造成了一个因为嫉妒而“呈凶施暴”、甚至可能迁怒于无辜“妹妹”的恶毒正妻形象!

萧烬言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碗和药汁,又看了一眼柳如烟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最后,目光如同冰冷的实质,狠狠剜向沈清梨!

“沈清梨!”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暴怒和失望,“你真是好样的!新婚第二日,便如此迫不及待地彰显你的‘正妻’威风了?!”

他认定,是沈清梨“嫉妒”柳如烟端药过来,所以迁怒于她,甚至可能……刚才那番挑衅,也是冲着柳如烟来的!

柳如烟跪在地上,垂着头,肩膀微微抽动,仿佛在极力忍耐委屈,却更显得她善良无辜。

沈清梨看着这一幕,看着柳如烟裙摆下那双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的、绣着精致兰花的鞋尖,看着萧烬言那副护食恶犬般的嘴脸,心里最后一点对“命运”的侥幸也彻底粉碎。

她笑了。

不是那种冰冷的、带着恨意的笑。

而是一种……极其愉悦、极其轻松、甚至带着一点恶劣的、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噗嗤……”

一声轻笑,清晰地响在剑拔弩张的房间里。

柳如烟抽动的肩膀僵住了。

萧烬言眼中的怒火更是暴涨!这算什么?打了人,还嘲笑?

沈清梨弯起嘴角,那双清澈锐利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眼神却亮得惊人。她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先是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骇人的指痕,然后又指了指地上那滩狼藉的、散发着苦涩味的药汁。

“柳姑娘,”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甜润,像沾了蜜的刀子,一开口就将柳如烟钉在原地,“你这药,是给将军喝的?”

柳如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似乎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

“可我瞧着,” 沈清梨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狡黠,“这药的颜色,这气味……倒像是……治女子月事不调、气血双亏的方子吧?”

她顿了顿,目光饶有兴致地在柳如烟那张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慢悠悠地、带着致命一击的意味,看向萧烬言。

“将军,” 她眨了眨眼,语气无辜得像只初生的兔子,“你月事不调吗?需要柳姑娘这么一大早巴巴地送过来?还送到我的院子里?”

空气,彻底凝固了!

萧烬言脸上的暴怒瞬间僵住,随即转为一种极其难堪的、混合着震惊和狐疑的灰白!

他猛地看向地上的药渍,又死死盯住柳如烟那张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的脸!

治女子月事的药……送到新婚丈夫的新妇院子里?!

柳如烟如遭雷击!她死死地咬着下唇,舌尖尝到了血腥味。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被她视为草包影子的沈清梨,居然只看了一眼药渣,就点破了她的秘密!

她昨晚寒症复发,疼得几乎昏厥,私医开了这方子。今早见症状稍缓,便想着熬好端去给萧烬言报个平安,顺道……试探一下这位新夫人的态度。却万万没想到……药碗摔了,秘密也摔得粉碎!

“我…我……” 柳如烟慌乱得语无伦次,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将军…不是的…如烟只是…只是……”

她说不出理由!这药是她自己的,她如何解释?难道说谎?说这是给将军的补品?可沈清梨那笃定的眼神,分明是行家!

看着柳如烟那张惨白的小脸和惊慌失措的辩解,再看着萧烬言那双瞬间沉下去、充满审视和冰冷怀疑的眼睛,沈清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轻慢地掸了掸袖口,仿佛沾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好了好了,” 她故作体谅地开口,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柳姑娘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歇着吧。将军也要去处理军务了。我这院子里地方小,容不下这么多……闲杂人等等。”

最后“闲杂人等”四个字,她咬得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柳如烟又羞又气又怕,浑身发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和伪装在这一刻碎得稀烂。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萧烬言此刻的眼神。

萧烬言的目光在狼藉的地面和沈清梨那张带着促狭笑意的脸上来回扫视。这女人……

她不仅看穿了药的用途,还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局势,将他和柳如烟同时置于一个极其尴尬和难堪的境地!

她不是草包!

这认知让萧烬言心头那股被挑衅的怒火之下,竟滋生出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兴味。

他猛地上前一步,在柳如烟惊恐的注视下,粗暴地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她拽了起来!

“走!” 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甚至没有多看柳如烟一眼,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柳如烟的手臂捏碎。

柳如烟被拽得一个趔趄,痛呼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任由萧烬言像拖东西一样将她拖出了房间。

屋门再次被关上。

这一次,隔绝了外面两个狼狈的身影,也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沈清梨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

她走到刚才柳如烟跪倒的地方,蹲下身,纤长的手指小心地捻起一小片被药汁浸透的、尚有余温的药渣。

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活血养血的方子,只是剂量和配伍有些讲究,针对的是寒凝血瘀的痛经。

她眼中掠过一丝极其专业的、了然的光。

原来如此。

柳如烟并非真的体弱多病那么简单。她的“弱”,更像是一种……需要精心调养的、根源性的问题。

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她缓缓站起身,将那点药渣用一张干净的素帕小心包好,贴身藏入袖中。

窗外的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沈清梨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庭院里,那被撕碎的深紫色布料依旧散落在兰草丛中,像一片片凋零的、不祥的紫云。

她看着那些碎片,眼神幽深。

撕毁一件衣服,仅仅是开始。

当撕碎一个人的所有骄傲、所有倚仗、所有虚假的伪装时……那才是真正的爽快。

而这一切,才刚刚拉开序幕。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脖颈上那道冰冷的、依旧刺痛的指痕。

萧烬言。

柳如烟。

还有……那个隐藏在侯府深处,至今未曾露面的、亲手策划了这桩冒牌货婚事的“好母亲”……

她缓缓勾起嘴角。

一个冰冷的、如同深渊回响般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无声地响起:

“这一世,该赎罪的……不是影子。”

时间:两日后,午后

地点:永安侯府,正厅

永安侯府的正厅,此刻弥漫着一种虚伪的、熏香混合着甜腻茶点的味道。富丽堂皇的屋宇下,气氛却暗流涌动。

沈清梨端坐在客座末尾,垂着眼眸,指尖搭在温热的茶杯上,姿态从容优雅。她一身天青色的襦裙,未施粉黛,清水芙蓉般的面容在周遭刻意堆砌的珠光宝气中,反而显得格外清冷出尘。

坐在主位上的,是永安侯夫人,柳氏。她穿着一身松竹绿的贵妇装,头上点翠嵌珠的头面价值不菲,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眼角眉梢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精明与刻薄。

柳氏旁边,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是柳氏最小的女儿,沈清玉。此刻正捧着一碟新巧的枣泥糕,歪着头,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打量货品般的目光看向沈清梨。

而在柳氏下手,气氛最为微妙。

那里坐着两个少女。

左边一个,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罗裙,云鬓高耸,满头金翠珠玉,正是“大病初愈”、如今被侯府上下捧在手心的真千金——柳如烟。她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下巴微微扬起,一种失而复得的优越感几乎要满溢出来。只是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沈清梨,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警惕和怨毒。那日将军府的难堪,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右边一个,则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素雅长裙,低眉顺眼,姿态谦卑,正是沈清梨名义上的二妹,之前顶着“嫡女”名头长大的柳明菲。她如今的光景大不如前,首饰只剩下最简单的银簪,脸上带着一种努力维持平静却难掩惶恐的苍白。她的手紧张地绞着帕子,目光偶尔掠过柳如烟,满是不甘和屈辱。

柳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那目光如同实质一般,落在了沈清梨身上。

“清梨啊,” 她的声音温和得如同三月的春风,“在将军府还习惯吗?烬言那孩子,性子直了些,又是行伍出身,粗枝大叶的,你可得多担待些。”

这关切的话,听在沈清梨耳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担待?担待他掐着脖子差点掐死自己?担待他将她当成玩物和替罪羊?

沈清梨抬起眼,脸上浮起一抹温顺的笑意,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新妇的羞涩:“劳母亲挂心,一切都好。将军待我……很好。”

“好”字,她轻轻咬了一下,舌尖仿佛能尝到血的腥甜。

柳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仿佛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那就好,那就好。你们新婚燕尔,本该如此。如烟昨日回来,还念叨着你们呢。” 说着,她转向柳如烟,慈爱地笑了笑,“如烟,你也多和你姐姐走动走动,姐妹之间,总是亲近些好。”

这番话,瞬间将柳如烟推到了风口浪尖。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勉强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母亲说的是。姐姐在将军府,自然是极好的。如烟也时常想念姐姐呢。”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柔,却难掩那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小木盒,推到沈清梨面前,笑容可掬:“姐姐,这是前儿个太后赏赐给我的‘琼玉膏’,最是养颜不过。我瞧着姐姐最近似乎有些清减,这便拿来送给姐姐。妹妹的一片心意。”

她特意点明了“太后赏赐”,分量极重。表面是姐妹情深,实则炫耀自己得了贵人的青睐,更是暗戳戳地将沈清梨摆在了需要她“赏赐养颜膏”的、需要“关心清减”的位置上。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小巧的紫檀木盒上。柳明菲的眼底掠过一丝嫉恨,柳氏则含笑不语,看着沈清梨如何反应。

沈清梨看着那个盒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哎呀,这如何使得?太后赏赐的珍品,妹妹竟这般舍得……”

她伸出手,要去打开那盒子。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盒盖的刹那——

“等等!”

一声清脆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的呵斥响起。

是坐在柳氏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沈清玉。她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小脸板着,指着那个盒子,一脸的嫌弃。

“不要打开!” 小女孩的声音又尖又利,“这盒子上面有股味道!臭死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推过去的盒子,又惊又怒!

沈清玉的话,无异于当众说她送给沈清梨的珍贵琼玉膏是“臭东西”!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清玉!不许胡说!” 柳氏脸色一变,呵斥道,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清玉却完全不理会,小身子一扭,使劲往柳氏怀里缩,小手指着那个盒子,一脸嫌恶:“就是臭嘛!像……像那种埋了很久的死耗子味!难闻死了!我都快吐了!” 她夸张地捂住小鼻子。

“死耗子味?”

柳如烟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精彩纷呈。这可是太后御赐的东西!被一个小丫头说成死耗子味?她待会儿还怎么在侯府立足?还怎么在将军面前显摆?

“你…你这孩子!胡吣什么!” 柳如烟气得口不择言,声音都尖利起来,“这明明是顶好的琼玉膏!香气清雅!你哪里闻到臭味了?”

她急着去抢那个盒子,似乎想证明什么。

“慢着。”

沈清梨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她伸出手,按住了那个紫檀木盒,阻止了柳如烟的动作。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满脸怒容的柳如烟,又转向一脸嫌弃捂着鼻子的沈清玉。

“妹妹别生气,” 沈清梨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心,转向柳如烟,“清玉年纪小,也许闻错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拿起那个小巧的木盒,放在自己鼻尖下,轻轻地、极为自然地吸了一口气。

瞬间,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动作,那神情,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柳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柳如烟更是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沈清梨的脸色!

“嗯……” 沈清梨放下盒子,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木表面,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她幽幽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这香气……的确是极清雅的。只是……”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点困惑和担忧,看向柳如烟:“妹妹这琼玉膏,配的香料里……可是用了极罕见的‘夜交藤’?”

柳如烟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是啊!姐姐也知道?这夜交藤安神助眠,千金难求,太后特意赏的……” 她又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炫耀。

“原来如此。” 沈清梨了然地点点头,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忧虑,甚至带着一点……怜悯?

她看向柳如烟的眼神,变得无比奇特:“夜交藤确是安神良品。只是……妹妹不知,这夜交藤若与琼玉膏方子里的另一味主药‘藏红花’同用,需得炮制得法,七蒸七晒,去其燥气。否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如烟那张保养得宜、却隐约透着几分虚浮的脸,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笃定。

“否则,两者相冲,久用非但不能安神,反而会……暗耗气血,引动虚火,伤及根本。尤其是……女子那方面的根本。”

“伤及……根本?”

柳如烟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她如同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浑身僵直,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最近总觉得身体沉沉的,莫名疲乏,白带也有些……她只当是大病初愈没调理好,万万没想到……

她猛地看向沈清梨,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你…你胡说!这方子是宫里御医开的!怎会有错?”

“御医开的方子自然不会有错。” 沈清梨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婉无害,却像淬了毒的蜜糖,“怕是……药材在传递、或是炮制的过程中,出了些微小的差错吧?毕竟,这等精细活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妹妹可得仔细检查检查呢。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呢。”

“一辈子”三个字,她咬得极轻极缓,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柳如烟的心上!

柳如烟彻底慌了!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某种衰败的迹象!如果沈清梨说的是真的……那她这“嫡女千金”的身份岂不是还没捂热就要变成一个不能生育的废人?那她在将军府还立足何地?她以后还怎么活?!

柳氏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她看着沈清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她怎么会懂这些?!连最隐秘的药理都懂?!

不行!绝不能让她再这样搅局下去!

“好了好了!” 柳氏猛地出声,打断这令人窒息的对话,脸上强行挤出笑容,“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儿,哪有这么多说道?清梨也是太过小心了。来来,尝尝这个新做的桂花糕。”

她强行转移话题,只是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柳如烟却像是没听到,猛地一把抢过那个紫檀木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踉跄着站起来:“我…我这就回去问问!我这就去找张太医!”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厅里瞬间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沈清玉还在小声嘟囔:“臭死了……就是臭死了……” 只是被柳氏严厉的眼神一扫,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柳明菲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浅的、带着快意的弧度。

沈清梨则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与她毫无关系。只是那微微垂下的眼睫下,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光。

第一道裂痕,已经撕开了。

柳如烟最大的倚仗,她那副“病弱美人、惹人怜爱”的身子骨,此刻恐怕已经成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惧。这恐惧,会像藤蔓一样缠绕她,折磨她。

她等着看柳如烟接下来会如何自乱阵脚。

就在这时,一个侯府管事模样的中年仆妇,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神色带着几分慌张。她快步走到柳氏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柳氏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惊疑、恼怒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什么?!” 柳氏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强行压低,但那泄露出的情绪却无法掩饰,“他……他怎么来了?!”

管事仆妇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将军……将军已经到府门外了,说是……说是要来给侯爷请安,顺便……顺便接夫人回府。”

接夫人回府?

这个词,像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让整个正厅的空气都灼烧起来!

柳如烟前脚刚走,萧烬言后脚就到了?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柳氏的目光猛地射向沈清梨,那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浓烈的怀疑!

是不是这个野丫头搞的鬼?!

沈清梨缓缓放下茶杯,迎向柳氏那几乎要将她射穿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婉的惊讶与羞涩:

“将军……来了?”

更新时间:2025-11-06 02:12:00